命运如一座悬崖，矗立于我的灵魂
《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佩索阿诗选》
【葡】费尔南多·佩索阿 著
杨铁军 译
🌹命运如一座悬崖，矗立于我的灵魂。——《我躺在甲板椅子上闭上眼睛》
🌹
往东航行，见过中国和印度，
说到底，这也没有什么意义。
到头来也只有一种活法可选，
地球哪里都一样，小得要死。
我怎么能访问现实的印度，如果
印度只存在于我的灵魂的一角？
（上海，我灵魂的一角）
耻辱丢脸，是我的唯一的遗产。
那些吉普赛人偷走了我的财富。
也许一直到死，我都不会看到，
一个能够庇我以温暖的房屋。
总有一天，我要在船上造些丑闻，
仅仅为了给其他人提供一点谈资。
我对生活厌倦透顶，觉得有时候
再正常不过的是放纵一下自己。
我写下这些诗行。但却无从
感受到我在其中展现的才能！
事实证明，生活是一座农场，
能厌倦所有那些敏感的心灵。
见鬼吧生活，连同对他必需的忍受！
我连床头的书本都不要去看。
东方让我厌倦。它不过是一张
一旦卷起，便不再美丽的画毯。
呵！我多想从这里坠落，穿过
活动板门，噌的一下进入坟墓！
生活，品尝起来像淡香的烟草。
我所有的生活不过是吞云吐雾。
我真正想要的是信念和平静，
而不是困惑，纷乱不堪的感觉。
结束吧，上帝！打开洪水的闸门——
够了，在我精神里上演的闹剧！
《鸦片吸食者——致马里奥·德·扎-卡尔内罗》
（此人是佩索阿的朋友，葡萄牙现代主义诗人，一起创办《奥尔菲》杂志，后来在巴黎自杀，此事对佩索阿影响很大）
（这首长诗反复读了多次，能够感受到佩索阿在写诗时歇斯底里的绝望）
🌹独自一个……灵魂赤裸裸的和宇宙对视！
(哦，遥远的葡萄牙，我出生的小镇！
为什么我没早夭，当我的全部认知只有你时？）
《一次航行的途中。》
🌹哦，当我们向海而行，
当我们从陆地撑开，看不到它，
当一切都充斥了海之味，没有别的，
当海岸线变成一道幽暗的线，
夜色降临，变成更模糊的线(光驻留其上）——
这时，那些还能感受的人，体会到多么幸福的自由！
忽然，没有了社会性存在的理由，
在没有理由去爱去恨、恪尽职守，
在没有法律，没有食人的焦虑……
只有抽象的出发和水的波动，
离去的波动，抚慰船头的
波浪拍击声，
一大片轻佻的平静，软软地进入灵魂。
哦，把我整个的生活
摇晃着固定在这些时刻之一，
把我在地球上存在的整个意义，
归结于从海岸线的离开，自此抛下一切——
爱情、忧虑、悲痛、联盟、责任，
在悔恨中动荡的折磨
如此多的徒劳无功所导致的疲倦，
甚至那些想像出来的事物也泛滥起来，
恶心和灯光，
眼帘沉重地压上我失去的生活……
我将走远，很远！很远，哦漫无目的的航船，
去到那永恒水体的前历史的无忧无责。
很远，永远之远，哦死亡。
当我懂得远到哪里，远到为何，哦生活……
《哦，当我们向海而行》
（看了佩索阿的这首诗，迫不及待憧憬着有一天能够远离陆地，驶向那看不见海岸线的大海中心，远离生前熟悉的一切）
🌹
不，我什么都不要。
我说过什么我都不要。
不要带着结论来找我！
唯一的结论是死亡。
不要给我提供美学！
不要跟我谈论道德！
把形而上学从这儿拿走！
不要试着卖给我完整的系统，不要用那些进步烦我，
不管是科学的(科学，我的上帝，科学！）——
科学的，艺术的，还是现代文明的！
我做了什么危害神灵的事？
你如果掌握的真理，你就留着！
我是一个技术人员，但我的技术仅限于技术领域，
除此之外我就是疯子，而且有权如此。
有权如此，你听清了吗？
让我一个人呆着，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想让我结婚，徒劳、循规蹈矩，而且纳税？
你想让我与此相反，处于所有的反面？
如果我是别人，我就跟你们大家走。
但我是我自己，所以走开！
除非是我自己想进地狱！
为什么我们非得一块儿去？
不要抓着我的胳膊！
我不喜欢胳膊被抓。我想独自一人。
我告诉过你，我只能独自一人！
我讨厌你劝我合群！
啊蓝天——和小时候一样——
完美的空洞，永恒真理！
啊温柔、沉默、祖先的特茹河，
天空映入其中的微小的真理！
啊重访悲伤，今日的里斯本，逝去的时光！
你什么都没给我，也没拿走我什么，对我你什么都不是。
让我平静！我不会停留太久，我从来不停留太久……
只要沉默和深渊还没来，我就想独自一人。
1923
《重访里斯本（1923）》
（叛逆而有生命力的诗）
🌹你对你自己重要，因为你是你自己的感觉。你对你自己意味一切，因为你就是自己的宇宙。
真实的宇宙本身和其他人
只是你客观主体性的卫星。
你对自己是重要的，因为你对自己就是全部。
如果这对于本是真实，哦神话，难道对别人不也同样？
《如果你想……》
🌹
我造就了我并不了解的我，
我应该造就的自己，我却没有去做。
我穿上了错误的衣服，
而且立刻被当作另一个人，我没说话，陷入迷惘。
当我想摘掉面具，
它却已粘在我的脸上。
当我把它弄掉，看镜中的我，我已经老了，
我醉了，不再知道如何穿那件我没有脱掉的伪装。
我把面具扔出去，睡在壁橱里，
像一条物业管理因其无害
而容忍的狗，
我将写下这个故事，证明我的崇高
《烟草店》
（现在的我，一直在做的，就是摘掉并且砸碎从童年开始，到青年时期，给自己戴上的一张张面具，一具具镣铐）
🌹
我心里有对我所找不到的东西的可预期的倦怠
《写在一本旅行中途丢弃的书里》
（短短的一句话直击心扉，我现在心里翻涌着对我所得不到的东西的极度渴望，甚至因此心在撕扯着沥着鲜血，但是悲剧是，我心里也预期到了得到后的倦怠和无趣，上帝注定我不幸福）
🌹
我开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
我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和别人把我塑造成的那个人之间的裂缝。
或半个裂缝，因为还有生活……
这就是我。没有了……
关灯，闭户，把走廊里的拖鞋声隔绝。
让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和我自己巨大的平静呆在一起。
这是一个冒牌的宇宙。
《我开始明白我自己》
（我没能成为我想成为的那个人，我也不是别人认为的那个戴着面具的我，真我在着两者的裂缝中，卑微地窥视着，等着确保安全的时候让她露面）
🌹
把灵魂翻个底朝天是多大的优势啊！
至少诗篇写了出来。
诗篇写出来，你被当作疯子，然后被当作天才，
如果有点运气的话，即使没有，
成为名人，啊奇迹！
《偶然性》
（“把灵魂翻个底朝天”，多么有趣的表达！）
🌹
我们全是浪漫主义的产物……
如果我们不是浪漫主义的产物，也许什么都不是。
《省略号》
🌹
14号邻居的女士今天在门口笑了，
她的小儿子躺在棺材里被拉走，还不到一个月。
她笑得很自然，满脸洋溢着灵魂。
可以肯定的是：这就是生活。
悲哀不会持久，因为悲哀不会持久。
这是肯定的。
我重复：这是肯定的。
但我的心不肯定。
我浪漫的心从生活的利己主义发现了谜团。
这就是教训，哦人们的灵魂！
如果母亲忘掉死去的儿子，
谁会花那个精力怀念我？
我在世界上独自一人，如快倒下的陀螺。
我可以像露珠干死。
通过一种太阳质地的自然艺术，
我可以听凭遗忘而死，
我可以死得跟谁都不像……
但这让人伤心，
对还有心的人来说这可不怎么体面……
这……
是的，它粘在我的咽喉里如泪水三明治……
荣誉？爱？一个人类灵魂的渴望？
对完美的反转……
给我一瓶维达古矿泉水，我想忘掉生活！
1929.8.29
《稀释液》
（“满脸洋溢着灵魂”、“我在世界上独自一人，如快倒下的陀螺”天呐！多么绝的表达，多么绝的比喻！！！）
🌹
我的心砰的一声，仿佛纸袋子
充满了气，被用力一击
1929.12.2
《砰的一声》
🌹
我的灵魂碎了，像一只空花瓶。
从台阶上无可挽回地滚下。
从不小心的女仆手上滚落。
碎成比花瓶的瓷还要多的瓷片。
《注意》
（这比喻！！！）
🌹
不！我只要自由！
爱情、荣誉、财富——都是监狱。
可爱的房间？精美的家具？绒绒的毯子？
让我出去和我自己待在一起。
我想私下一个人独自呼吸空气。
我的心从不集体地跳动，
我在公有的社会里没有感觉。
我只是我，生下来就是我，除了我之外什么都不是。
我想去哪里睡觉？后院。
没有墙，只有一段伟大的对话
在我和宇宙间进行。
祥和，安宁地睡下，看到的不是衣橱里的鬼影，
而是黑色的、清凉的、全部星辰合唱的辉煌，
头上无边无际的伟大深渊
在蒙着肌肉的颅骨上，也就是我的脸上投下微风和安慰，
那里，我的眼睛——另一片天空——揭示主观存在的世界。
我告诉你我不需要它！请只给我自由！
我想和我自己相等。
不要用理想阉割我！
不要把我扎进礼仪的紧身衣！
不要把我变得令人尊敬、一览无余！
不要把我变成行尸走肉！
我想要把球扔上月亮，
并且听着它在隔壁园子里落下！
我想躺在草地上，想着，明天我再去取它⋯⋯
明天我就去隔壁的园子里取它⋯⋯
明天我就去隔壁的园子里取它⋯⋯
明天我就去园子里取它⋯⋯
从园子里取它⋯⋯
从园子里
隔壁⋯⋯
《不！我只要自由》
1930.8.11
（终身都是自由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
🌹
最好还是做一个孩子，不用探寻世界的深度——
《是的，是我，我自己，我变成的样子》
🌹
乡愁从他的脑海里喷涌而出
《哦，十四行……》
（真绝！又一次为自己的陈词滥调庸词俗语而羞愧）
🌹
让我们相爱吧。时间只有一天。
让我们抓住所有的浪漫！
《生活中快乐的日子太少……》
（是的啊，浪漫是可以被抓住的！）
🌹这古老的苦闷，
我随身携带已经几百年，
从它的容器里泛滥出，
眼泪，狂野的想象，
并不恐惧的噩梦，
突然袭来的巨大的没有道理的情感。
《这古老的苦闷》
🌹一个灵魂，我不知道它是用来感受，还是用来生活的。
我有意观察你之时
我便看不见你了。
《麻木地》
🌹我独自和整个宇宙待在一起。
《午夜的宁静开始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