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史》的思考

《读思想史》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期间,穿插读过《美的救赎》、《现代性》,听了台大苑举正教授的通识课《怀疑论》的大半;期间,还对《思想史》写过《人之为人:想象和灵魂》、《文明之路:进退停转》两篇称不上书评的书评,也有过写《救赎之路》书评的打算。这些题外话的意思是,对《思想史》是喜欢的,穿插的阅读是相关联的,引起的思考和要说的话是有的。
《思想史》扉页上彼得·盖伊说,忍受概括归纳也许很困难,但没有概括和归纳则无法想象。这话引得真好。作者彼得·沃森在漫长的历史和浩瀚的材料中确定灵魂、欧洲和实验三大重要思想为本书的的最终结构和主题,不能不说是高屋建瓴的、思辨的和最为明智的选择和决定。这样宏大的叙事脉络清晰、观点独特、结构层次分明,给人的不只是知识,更是启迪。
苑举正教授说,人是用语言思考的。人之所以为人,重要的是有思想,关键是有语言。《思想史》第一章是语言之前的思想,第二章就是语言的出现及战胜寒冷。作者说,“语言的获得或许是早起人类智力生活最具争议性和趣味性的一个方面。”又说,绝大部分思想“是用文字(而不是用绘画、音乐或建筑)表现出来的,所以了解语言的发明和演化是最基本的任务。”还说,’“语言的出现同样具有趣味和引发争议的是意识的产生”。可以说,语言是思想的起点,又贯穿于思想的全过程。《思想史》由此展开。
有了语言,想象就丰富的多,于是乎,需要就得到了扩充也有了欠缺,不可抗拒的就需要慰藉,神灵由此登场,文明的曙光渐渐地冲破了蒙昧。这大概的逻辑,是我读《思想史》最大的收获之一。
《思想史》第二部从祭祀、灵魂、救世主着手,寻求“精神的突破”,探索科学、哲学和人文学科的起源,对人类古代思想史展开分门别类的宏大叙事。
史前文明,是考古学家们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只能期待。文明的定义,与城市、书写体系、职业分工、纪念性建筑以及都城相关。人类共同生活所需要的书写、法律、政治制度、职业分工、教育、度量衡等等工具无不都是文明的标志和象征。而宗教以及哲学和科学,则是文明的内涵。
崇拜以及宗教,大概源于恐惧,哲学或许因为期待,而科学呢,可能应该归于需要。这样的猜测,无论对错,都是个人读书和反省的收获。如果值得批判,就是收获的最大价值化。
从灵魂到救世主,不仅仅是“精神的突破”,更是从自我安慰到救世、从个体到社会的扩展。也就是说,如果史前的路径,是社会化的;那么现代的现实,则是个人主义的。因此,对于原始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之说就不足为怪了。但这不影响历史是前进的,社会是变化的,人类是文明的逻辑,尽管这些一波三折。
在思想史中,语言的重要性自不待说。宗教信仰的作用着实为大。从拜物教开始,多神崇拜到一神独尊,贯穿人类整个的发展史。
神创造了人还是人创造了神,大概是有神论和无神论永远解不开的谜题。但是,不得不承认,人类的历史,同时更是神的历史,尤其在中世纪以前。人即神,神乃人,或许这类似中国“天人合一”的观点能在二者血雨腥风的争论中排上用场。简单的说,欧洲的神是白皮肤的,非洲的神是黑皮肤的,亚洲的神是黄皮肤的,由此,一目了然。
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宗教信仰影响了甚至决定着文明尤其是欧洲文明的走向和历程。
欧林匹亚山上的神祇,意义不在于神话,而在于古希腊文明的伊始。《旧约》的耶和华,意义不只是犹太民族的保护神,而成为犹太、基督、伊斯兰一神教文明的肇始。乔达摩·悉达多的彼岸,意义貌似来世的天堂,其实更是当下的解脱。孔子的仁、老子的无、朱子们以后的理,意义在于入世、出世、治世,实质则是哲人有奈无奈之间内心的挣扎和相望。
人自己无能为力的,寄托于神,神就有了灵光。人因此神圣而获得奇迹,这是神迹还是人迹,谁也说不清楚,只能求助。于是,祭祀出现了,之后是教士教皇们,伴生的还有巫师,还有祝史。这些中介们,各显神通,引经据典,解困救难,以神的名义,无所不能。实事求是的说,是他们主导着,把历史往前推进了一大步又一大步,同时也是他们,踩着历史前进的刹车。看看中世纪,还怀疑什么?
好处是,人在诉诸神祇的同时,不曾放弃个人的追求和自我的救赎。在轴心时代前后,哲学和科学就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自此开始,历史的车轮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尽管历经曲折甚至停滞或迂回。
第三部——历史的伟大转折:欧洲的加速发展,只有一章——欧洲的观念。借用当下的话语,文字越少,意义越大。欧洲,是本书的重要主题,“从某种角度讲是本书的枢纽”。力图回答:“对于后来的历史而言,为什么是在欧洲而且是西欧,出现了具有决定性优势的有影响力的思想?”
欧洲的崛起如同曾经的美国崛起今日的中国崛起都是划时代的,但不可同日而语。欧洲是率先崛起,是突破,是不可思议的,是重大的转向。自此,世界即将拉开现代的序幕,地理大发现和文艺复兴运动,从不同的角度开启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
第四部和第五部的分别,不只是时间上的,更是学术上的。“在阿奎那之前,除了与上帝有关的知识之外,世界既没有意义,也没有规律”。“从阿奎那开始,对自然秩序的客观研究就成为可能。”阿奎那说,不应该像很多人表现出来的那样害怕或诅咒——人只有通过自由的追求知识才能实现自我——这种探索。既然上帝设计了一切,世俗知识只会更准确的揭示上帝的设计,因此能帮助人类更加了解上帝。“通过扩展自己的知识,人变得更像上帝”。
格里高利七世在《教皇教谕》中宣称“罗马教会从未错过,也永远不会错”。他声称,教皇“不受任何人裁判”,“教皇的判决任何人不得取消”。之后,甚至出现了教皇专制时期。教皇和国王,教会和世俗政权的斗争日趋激烈并公开化。十字军东征既是教会至高权利的最好体现,也是基督教世界内忧外患的不得已之举。经过一波三折,教权的雄风渐失,教皇在上帝和人类之间地位开始动摇。
对教会和教皇的冲击,与学术的传播和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崛起不无关系。医学、法律、科学和数学,首当其冲,推动早期大学的蓬勃发展。一位历史学家说,亚里士多德著作的再发现是“西方思想史的转折点·······只有牛顿学说和进化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在巴黎大学,思想上最激动人心和麻烦不断的学科理所当然是“哲学为王”的人文学科,“人文大师是思想动荡的永恒因素和思想变革的推动力量”。
量化的传播,与学术的传播一样,因为印刷术的发明而加速发展。印刷术的到来与其说改变了文化的形态,不如说使更多的人能够更轻松的接触到文化。印刷术开启了欧洲的统一的拉丁语文化的灭亡之路,同时标志着属于大众的另一种文化的开端——即资本主义、人文主义和个人主义的世俗文化的登场。
文艺复兴为什么在意大利开始?这是人人会问的问题。文艺复兴仰仗最多的是科技和经济因素。人文主义理想的中心是这样一个观点:实际上,意大利出现了新的贵族,具有审美情趣、受过教育,而不是建立在继承的特权、土地,甚至金钱的基础之上。它源自文化欣赏以及艺术和学术成就,并且它最重视的是自我表达。罗伯特1洛佩斯说,没有哪次经济剧变像这次一样对世界产生如此大的影响,“除了18世纪工业革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意大利在第一次伟大的资本主义转变中所起的作用和400年后英国在第二次转变中所起的作用相同”。人文主义更关注的不是重新发现古代科学,而是重新树立一套异教价值观,即希腊人和罗马人的世俗价值观:人是衡量一切事物的尺度。
文艺复兴时期最大的心理变化是个性的崛起,人类是“继神圣造物主之后的另一创造者”。自此,人的想象力开始爆发,它不只限于意大利,也不只限于艺术。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其伟大意义无需赘述。划时代的创举需要伟大的时代造就。也就是,时势造英雄,英雄创造历史。
美洲的大发现和美国的创造,既是偶然,更是必然。为什么是欧洲人发现了美洲,而不是相反?对此《枪炮、病菌和钢铁》的作者戴蒙德做过深入的研究。简言之,美洲大陆和非洲大陆的主轴是南北分布。而欧亚大陆是东西分布。其意义在于,动物驯养和植物栽培更易于沿东西方向传播,更难沿南北方向传播,因为相同的纬度意味着相近的地理和气候条件,例如气温、降水和日照时间。由此对照,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和发达地区就一目了然了。落后就要挨打,古今如此,几近铁律,印第安人的悲惨命运自然不言自明了。
毛主席说,一张白纸好写好画最美的文字,美国的创造大概如此。“但是,正是在政治领域,早期美国人的伟大天才达到了极致”。“美国也有自己的启蒙运动者,虽然他们中很少有人专门从事哲学或科学活动。他们大部分时间忙于研究农业、医学、法律或神学。更重要的是,他们缺少宫廷、大教堂、学院、大学和图书馆,而这些机构在旧大陆是赞助和培养哲学的主要力量。他们相信理性和科学,许多人曾经在欧洲学习过。他们带回了欧洲思想,但是有选择性,因为其中更多是他们不赞成的东西”。美国没有宗教机构,没有清教,也没有天主教反宗教改革运动的狂热。早期美国思想世俗且实际。看过《联邦党人文集》和《论美国的民主》,对美国理性的选择深深折服。
宗教改革、科学革命,自由主义,怀疑论,工业革命,无不为欧洲乃至全人类打下深深的烙印,并开启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现代与后现代与我们不期而遇。其中的每一次运动,每一个话题都有着数不清的话题和结束不了的论战。
简要的说,文艺复兴期间,人们推崇希腊和罗马,但不狂暴的攻击教会;人们纵情欢快,但不蔑视表面的宗教习惯。宗教改革奠定了《圣经》的主导和起源性地位,同文艺复兴一样,也开启了新的个人主义。不再臣服于教会,不再被律条和标准捆绑,不再负荷累累、顾虑重重。人,开始嗅到了自由和尘世的气息。人文主义和清教徒,都是对中古的拒绝式偏离,但人文主义者要跨越它并重返它的史前时期,信誉则是要摆脱它并创造一个将来。人文主义者成为启蒙运动的先驱,新教徒成为工业资产阶级的先驱。在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的推动下,现代性高歌凯进。政治上的自由主义和经济上的资本主义从此势不可挡。不管是现代还是后现代,首先是欧洲意义上的,是个人主义的也是宗教的,更是现代资本主义的。
文明社会对自然和天真的东西进行摧毁,而不断的向腐化堕落和冲突迈进;文明的社会对自然的平等进行摧毁,而向私有财产的不平等迈进;对自由加以摧毁,而向奴役和枷锁迈进。这是卢梭去鄙式的历史叙事。
今天的我们,抱持着浪漫主义的相望,坐在电视机前看抗日神剧和新闻联播;操守着洛克的实用主义,做着天堂的梦想;怀揣着济世救民的情怀,用智能手机在朋友圈与川普宣战。同时,我们还期盼学区房,期盼985,期盼疫情的离去。除了这些,我们还思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