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这边 婚姻在那边

在我的记忆中,除了杰出诗人耶胡达•阿米亥、文学大师梅厄•沙莱夫外,当代以色列文坛最著名者,当属小说家阿摩司•奥兹。读他的《我的米海尔》,其洞察力和理解力令人惊诧,他深厚博大的同情心令人感动,而叙述角度、话语方式和语气令初读奥兹的人毫不怀疑作者是位女性。用第一人称的女性视角讲述爱情还没有一位男性作家能象奥兹那样深刻,他对婚姻中女性的地位、处境、各种感受和潜意识心理的描写入木三分,有种令人叫绝的真实。与诗人耶胡达•阿米亥清新、开放、自然的爱情不同,奥兹的爱情中充满着硬朗与坚韧,以沉郁的调子诉说着女性的柔情、梦幻、欲望、压抑、寂寞、挣扎和疲惫,从小说开始的第一个字你就能强烈感受到: “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了。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在年轻时浑身充满着爱的力量,而今那爱的力量正在死去。我不想死。” 这段寓意深刻、极富抒情色彩的文字随着故事的展开,在小说中屡次出现,一唱三叹,扣人心扉,其中对婚姻的哀怨之情和抗挣意识层层加深,内涵愈加丰满,直至最后读者才真正领悟作家设置在篇首的这段玄妙之语。经过十年繁琐无聊婚姻生活的腐蚀和压抑,汉娜对丈夫的爱不复存在,脆弱的婚姻和夫妻间长久的隔膜,终于使她还残存的一点爱的热情和可怜的希望泯灭了。她认为米海尔对于她来说已经死去,两人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结合,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维持。她之所以写下这些文字,是为了超越死亡的婚姻,去追求自我存在的价值和精神的再生。 奥兹是如此凄婉地描写了一段婚姻的死去。这种凄婉甚至已经大大逾越了——通常人们所认为的——婚姻所应该有的梦幻般的幸福与甜蜜。但是,这就是汉娜和米海尔此时此地的婚后感情,朦胧的期待总是在孤独中翻滚涌动,没有爱抚、没有激情、没有柔情的夜晚总是被失眠和噩梦折磨得身心疲惫。面对米海尔一次次的成功,汉娜感到的是无法分享丈夫成功喜悦后的失落,除了在自虐中寻找快感,再也没有别的。于是,她与丈夫之间的爱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愈加模糊。汉娜企图通过自己的努力穿越哀伤的迷雾,想让丈夫了解真正的自己,然而结果却是残酷的死亡。 面对这种微妙的爱情与婚姻,我的头脑中总是闪现出博尔赫斯的那篇小说的名字“小径分叉的花园”,在人生的每一个横截面,爱的双方似乎站在同一个起点,在短暂的相伴之后,他们的轨道变得如此不同,一些人继续向前,而大多数人则被甩出了轨道。 死亡在这边,而婚姻却在那边。时间流逝着……米海尔在接受妻子的温顺、羞怯和忍耐的同时,拒绝承认她作为女人的活生生的肉体和灵魂,而汉娜的执着最终也没能拨散爱的迷雾看到纯净和透明。同样,爱情的失败、婚姻的创伤、死亡的隐秘,宛若花朵,其蕊却是心灵孤独的濒临灭绝的命运。 “微风和煦,轻拂松枝。天边渐渐现出鱼肚白的。浩渺的太空一片死寂。” ——谁也没有静下心来聆听死亡的静谧。惟有奥兹以深切的理解和非凡的智慧替汉娜寻找到了“小径分叉的花园”,将一颗同情与怜悯的种子悄悄植入了读者敏锐的心田。